教師的感覺

朋友女兒大學畢業,完成教育文憑,準備入職,問有何忠告,可成為好教師。

此是老本行,本可侃侃而談,好教師除要有高學養和教學知識,幽默愉悅,說話徐疾有致,表達能力要好,勤奮用功,最重要是有愛心熱誠、知道任重道遠等,把一切「形容」好教師的詞語一一列出。

那天,衝口而出的,竟是「有沒有sense,感覺?」。世姪女有點困惑,問是哪一種sense?

此是什麼才是好教師的範式轉移。以往的「好」是從「教」想起,是形容個人的特質,講解清,對學科內容滾瓜爛熟,擁「楝篤笑」能力,勤快負責;現在的「好」是要「感覺」學生的學習,是否學得到和有什麼難處。要知道學不到,或學不夠,是因為智能差異,消化不良,孤立無援,還是長期失敗的打擊而離棄學習,再而有針對性的改善教學,才是「好」或「更好」。

課堂上,sense就是sensibility,是說教師有否一種敏銳,從學生的行為表現,包括他們的專注、參與、疏離程度,以至答問、討論、展示等,理解到大部份學生的學習狀況,和少部份學生的學習問題。所以,學生為「本」或「中心」的意念,不是在課堂是否還給孩子,或是否學生在自主學習,而在教師的教學或引導,有否易地而處,以學生的角度或理解,得知是否學到,教學是否有效。

Sense也是common sense,不是譯作常識,是共同感覺,是校內教師一同經歷教學行為而總結出來的理解,例如,單向式的沉悶講解、或機械化的小組合作,已不能令大部份學生學到,為什麼仍不改變,因為失去common sense
2015.3.26   (原載明報〈教育心語〉)

教師與講古佬



讀小學時,最雀躍的事是聽老師「講古仔」,津津有味,學生要「乖」才有故事聽,是一種獎勵;說故事時,連老師也判若兩人,聲調隨情節高低抑揚、節奏徐疾有致,在關鍵處加點懸疑,不刻意的師生互動,輕鬆愉快。

也許,這就是我選教師為職業的遠因。

一個講解出色、七情上面、說話活潑有趣,充滿幽默感的教師仍廣受歡迎,很多都有「講古佬」(無眨意,無歧視,俗稱)的特質,就算用串講式教學,學生也可能樂在其中。

「講古佬」式教學最快樂易做,因為他有充足的知識,有一種「我識你唔識,你要聽我講」的自傲,說到興起,可旁徵博引,加鹽添醋,活脫脫是一個表演者,而且有一份「不准駁古」的威嚴;學生聽得入神,沉醉於知識的汲取中,也會如痴如醉。常認為在教學上,教授(Professor)最易做,就因為可以只把艱深知識宣講(profess),學生只有聽的份兒。

時代不同了,大家都知道「說了、聽了」不一定是「學了」,尤其是面對能力一般的學生,要照顧差異,就要有多元化策略,以學生為中心,也就少了單向式講解,多了師生互動,用提問、又聽又說又寫的教學形式,又有「還課堂給學生」的生生互動討論,小組探究等等,又或利用資訊科技,製作動畫及遊戲式學習軟件,或自己上網遊戈,多姿多采。

不過,到學校觀課,見到輸入不足的討論活動、不清不楚的教師點撥,紛紛擾擾的電子學習、及用「翻轉課堂」形式,對着「一隻手掌」聽毫無生氣的講解。

忽然很懷念讀小學時的「講古佬」老師。

2015.3.08   (原載明報〈教育心語〉)

從講古到喃嘸


無論改革風取得如何凛烈,課堂要如何還給孩子,在觀課時,傳统的講解式教學仍相當多。

少對某一類教學方式「說不」,是因為多從學習目標及效果看問題,講解式教學是好是劣,要看學生參與學習的程度,和是否大部份學到預設的恰當目標。

「坐着聽」其實也是參與學習(engage in learning),有別於坐着睡或發白日夢。要學生長期集中精神坐着聽,難度較設計一個小組活動,讓學生討論匯報更高。

教師的個人講述能力要出色,資料內容準確豐富,輔以引例圖解,提問要條理分明,適時讓學生動動手,做點筆記;學生學得有效,沒有理由要摒棄傳统講解式教學。

這種教學,要靠教師學養,熟悉課程,內容要如何鋪排演繹,哪些是難點重點,更要理解大部份學生學習狀況,有高敏感度,快教慢教,覆教略教,一點也不簡單容易。

高效能講解式教師,可在上述的基礎上改進,教材要更豐富,會強化學生學習積極性,引導他們承擔更多學習責任,會温習和探究,不一定要跟風,用「新」策略。

有時,教師因面對動機不高,學業水平較低學生,為了令學生參與學習,靠的是風趣,講笑話,言不及義,題材皆與學習無大相關,學習含金量越來越低,剩下的只有不搞亂檔的「師生關係」,卻少從找豐富題材的方向,引動學習。

低效講解式教師,教學與講解時沒多大信心,也就自言自語,自問自答,在「喃嘸」,漸漸忽略學生是否仍在學習,剛巧教的是高組別的「乖」學生,也就相安無事,其實讓學生自主學習更好。

2015.3.19   (原載明報〈教育心語〉)

「翻轉教室」實驗的反思

龐永欣寫了兩篇「翻轉教室」實驗,我也插嘴。

某校進行翻轉教室實驗,把教學拍攝成短片,學生上課前自行上網觀看,在課堂上,師生互動討論,自主學習。

校長選了在高中數學科延伸單元進行,因學生有較高學習動機和能力,且班上人數較少,課程範圍清晰

此是有理解學習問題、有針對性的教學實驗設計,很有意思。近來,教學改進的理念和點子相當多,無論是新知識策略,還是舊方法新包裝,都一窩蜂的全面推行,「唱好」和仿效,務求不落人後,卻缺乏對不同情境、條件和其他有效教學因素的分析。

更重要的是驗證成果和跟進的探究反思。

該校實驗成果是個別指導學生的時間大增,退學人數少了,老師因要錄影,教學設計要更仔細,難點也較能掌握,都是好成果,卻不是原以為「師生、生生」互動更流暢。

教學實驗設計和科學實驗不同,很難控制(control)各項因素。上述的實驗沒有控制組,是單組個案實驗研究(one-shot case experimental design),是偽(pseudo)實驗,但學校教師在繁忙工作之餘,肯嘗試,已經很難得。

我本科讀經濟,常用成本效益(cost effective)的角度反思問題,以錄影短片為例,不是更多學生觀看更有價值嗎?有沒有更好的講解短片?老師的時間花在備課環節的哪一部份更有意義?學生看短片、做預習、讀一段教科書、做家課或小測(quiz),都要用功和花時間,哪種更恰當?是否課堂內和外的有效學習如何配合才是關鍵?

我有偏見,無論什麼教學潮流、哪類浪漫學習,成敗都是在於有否「用心的教師」。
2015.3.12   (原載明報〈教育心語〉)

到公園學思考



朋友問坊間很多以類似腦研究、思考學會為名的記憶、腦力及思維課程,都宣傳可訓練孩子成資優生,對此有什麼意見?

沒做過這類課程的研究,包括中、小學的思維技巧課,只是覺得思考要與情境(context)及知識配合,要以有層次的提問引導,要理解孩子的知識水平及心智發展,問得其所,答得其法,就是思考了。

所以背熟六頂顏色帽子的思考方向,及默寫出SCAMPER的每一個字母代表什麼,並用之於每一次學習只是把思考機械化、標準化,並會不斷誤用濫用。

小一學生問戴什麼顏色帽子到公園就變得可笑,但其實在課堂學習知識時,類似的濫用所謂思維框架比比皆是。

到公園應玩,還是思考,固然可以爭論,但如果帶孩子到公園又想他多些體驗式思考,懂以問題「引導」就可以了。

你喜歡到公園玩嗎?哪一區、哪些設備、動物、花草你最喜愛?試排一排喜愛的優次?描述一下你在公園見到最喜歡的花朶(或其他)的特色,你有在書本或其他地方看過嗎?與其他的有何異同?假如全公園都只種滿你最喜愛的花朶,你覺得怎樣?你最想公園多種什麼花,多添一項什麼設備?

「到公園學思考」就是這樣簡單;也就是結合感覺,透過觀察,提憑證,做比較、用延伸,輸入新狀況,以「假如」(If)引導,就是思考,至於評鑑、解難、創意,就過於高階了。

那晚,偶然看到電視報道澳門嘉年華花車巡遊,主持人捉着一個五、六歲女孩問:「花車好看嗎?」「喜歡看嗎?」第三條是「假如你要改裝花車,你會怎樣做?」

女孩瞪目結舌。
2015.3.5  (原載明報〈教育心語〉)

戴什麽顏色帽子到公園

年初四寫了《填表格》一文,提出太規範的思維框架,與自主學習的精神不一致。最後有一例子是提及同事的小一女兒問要戴什麽顏色帽子到公園玩。

馬爾他心理學家Edward de Bono在八十年代中率先提出水平思考(lateral thinking),列出思考的六個度向,包括從客觀事實、情緒、正面好處、負面缺點、創新及控制;為形象化,各配以白、紅、黄、黑、綠、藍六種顏色帽子,在「教」思考時,當戴上某種顏色帽子時就用所代表的度向思考。

Edward de Bono 後來在美國大學任教及成為顧問,到商界作培訓亦用六頂帽子作引,腦震盪時有多幾個角度,頗受歡迎。在美國,這類思考招式多如牛毛,Tony Buzan的腦圖(mind map)及其他圖象組織都是例子,又多以字母為首的極簡化框架包裝(KWL, SWOT…….之類),容易被理解,就出現思考多少招的課程。心理學者Robert  Sternberg亦質疑水平思考的六個度向是否全面,有否信度效度等問題。

自教改以來,要實踐「學會學習」、「自主學習」的浪漫原則,教這些招式,便容易在課程上顯現,但懂了這些字母名詞,是否「提升」及「學會」了思考,亦有不同意見,有認為思考要建基於學習內容,不能抽空教授。不過,劍橋國際試亦有思維技巧這一科,就只是創意及解難。

從學校教育的角度看,教師有多些思維技巧的知識,何時運用於本科所教的內容,在教學時以身作則的應用,就最好。

六頂帽子用於分析人際關係或很合用,一個學生能默寫及理解各種思考招式,卻在錯誤情境中應用,就本末倒置了。
2015.02.26  (原載明報〈教育心語〉)